湘西苗民集中在三個縣份內,就是白河上遊和保靖毗連的永綏縣,洞河上遊的乾城縣,麻陽河上遊與麻陽接壤的鳳凰縣。就地圖看,這三個縣份又是相互連接的。對于苗民問題的研討,應當作一度曆史的追溯。它的沿革、變化與屯田問題如何不可分,過去國家對于它的政策的得失,民國以來它隨內戰的變化所受的種種影響。他們生計過去和當前在如何情形下支持,未來可能有些什麽不同。他們如何得到武器,由良民而成爲土匪,又由土匪經如何改造,就可望成爲當前最需要的保衛國家土地一分子。這問題如其他湘西別的問題一樣,討論到它時,可說的話實在太多。可是本文不擬作這種討論。大多數人關心它處,恐不是苗民如何改造,倒是這些被逼迫到邊地的可憐同胞,他們是不是當真逢貨即搶,見人必殺?他們是不是野蠻到無可理喻?他們是不是將來還會……這一串疑問都是必然的。正因爲某一時當地的確有上述種種問題。
這種舊賬算來,令人實在痛苦。我們應當知道,湘西在過去某一時,是一例被人當作蠻族看待的。雖願意成爲附庸,終不免視同化外。被歧視也極自然,它有兩種原因。一是政治的策略,統治一省的負責者,在習慣上的錯誤,照例認爲必抑此揚彼,方能控制這個漢苗混處的區域。一是缺少認識,負責者對于湘西茫然無知,既從不作過當前社會各方面的調查,也從不作過曆史上民族性的分析,只憑一群毫無知識詐僞貪汙的小官小吏來到湘西所得的印象,決定所謂應付湘西的政治策略。認識既差,結果是政策一時小有成功,地方幾乎整個糜爛。這件事現在說來,業已成爲過去了。未來呢,湘西必重新交給湘西人負責,領導者又樂于將責任與湘西優秀分子共同擔負,且更希望外來知識分子幫忙,把這個地方弄得更好一點,方能夠有個轉機。對整個問題,雖千頭萬緒,無從談起;對苗民問題,來到這十三縣作官的,不問外來人或本地人,必須放棄二三千年以征服者自居的心理狀態,應當有一根本原則,即一律平等。教育、經濟以及人事上的位置,應力求平等。去歧視,去成見,去因習慣而發生的一切苛擾。
在可能情形下,且應獎勵客苗互通婚姻。能夠這樣,湘西苗民是不會成爲問題的。至于當前的安定,一個想到湘西來的人,除了作漢奸,販毒品,以及還懷著荒唐妄想,預備來湘西搜刮剝削的無賴漢,這三種人不受歡迎,此外戰區逃來的臨時寄居者,擬來投資的任何正當商人,分發到後方的一切公務人員和知識分子,以及無家可歸的難民婦孺,來到湘西,都必然得到應有的照顧和幫助,不至于發生不應當有的困難。
湘西人歡喜朋友,知道尊重知識,需要人來開發地面,征服地面,與組織大衆,教育群衆。凡是來到湘西的,只要肯用一點時間先認識湘西,了解湘西,對于湘西的一切,就會作另外看法,不至于先入爲主感覺可怕了。一般隔靴搔癢者惟以湘西爲匪區,作匪又認爲苗人最多,最殘忍,這即或不是一種有意誣蔑,還是一種誤解。殊不知一省政治若領導得人,當權者稍有知識和良心,不至于過分勒索苛刻這類山中平民,他們大多數在現在中國人中,實在還是一種最勤苦、儉樸,能生産而又奉公守法,極其可愛的善良公民。
湘西人充過兵役的,被貪官汙吏壞保甲逼到無可奈何時,容易入山作匪,並非樂于爲匪。一種開明的賢人政治,正人君子政治,專家政治,如能實現,治理湘西,應當比治理任何地方還容易。
湘西地方固然另外還有一種以匪爲職業的遊民,這種分子來源複雜,不盡是湘西人,尤其不是安土重遷的善良的苗民。大多數是邊境上的四川人、貴州人、湖北人,以及少數湘西人。這可說是幾十年來中國內戰的産物。這些土匪寄身四省邊界上,來去無定。這種土匪使湘西既受糜爛,且更負一個“匪區”名分。解決這問題,還是應當從根本上著手,使湘西成爲中國的湘西,來開發,來教育。統治者不以“征服者”自居,不以“被征服者”對待苗民,一切情形便大不相同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