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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之吻(4)

尚永最後還想再加上一句—你真是個庸醫,惠媛捅了捅他,他才忍住了。老醫生已經從醫三十多年了,儼然是一位醫學專家。他仍然用平靜的語氣,對稍不滿意似乎就會掐住自己喉嚨的患者家屬說:
“雖然這種症狀非常罕見,但也並不是沒有可能。嚴重的話,甚至還會倒退到嬰兒時期的。沒有倒退到十八歲以下,已經很幸運了!



“幸運?你是指什麼?這種連自己的丈夫和妹妹都不認識的胡言亂語的狀態?你這是在安慰我們嗎?你這個庸醫!”



尚永表現出了極大的忍耐力,硬是將這些幾乎要衝出口去的話咽了回去。他只問了一句所有患者家屬到最後都一定會問的問題:



“那麼,到底什麼時候能好呢?”



老醫生不緊不慢地回答說:



“不好說呀,現在真的是不知道。我們只能等待她慢慢好起來。”



“姐夫!等等我!你去哪兒呀?你鎮靜一會兒,姐夫!”



尚永根本不聽惠媛的呼喊,閃電般地跑向惠燦的病房。惠燦在病床上坐著,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情。尚永用厭惡的眼神看著妻子,她年齡和他一樣大,卻在不知羞恥地裝作是十八歲的小女孩。



“大叔?”



惠燦那聲呼喚“啪”地一下擊碎了尚永的耐心。他粗暴地握住她掩藏在寬鬆的病服裏的手腕,將掙扎著的惠燦拉到病房的浴室裏。



“放開!你幹什麼?我要你放開……”



尚永對惠燦的哀叫聲充耳不聞,將她推到了浴室中掛著的大鏡子前面,然後指著鏡子裏面對她吼道:



“你看清楚!看清楚自己的臉!”



那一瞬間,惠燦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。鏡子中的女人長得和自己出奇地相像,可是又不一樣,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。自己平時是將長長的頭髮紮成兩個辮子的,而鏡子中的女人卻留著勉強齊肩的短髮。這個女人顯得有些年紀了,兩隻眼睛像自己一樣睜得圓圓的,穿著相同的寬鬆的病服。她到底是誰呢?



惠燦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自己的額頭。她驚恐地看到,自己的額頭上也和鏡子裏的女人一樣貼著創傷膏。自己撫摸額頭的時候,鏡子裏的女人也在撫摸額頭。這時,她從鏡子裏面看到了那個將自己拉過來的男人,他正走到鏡子裏的女人的旁邊。鏡子中的男人有著一張陌生而英俊的臉,他正在用近乎挖苦的口吻問她:



“你還像是十八歲嗎?”



她終於從鏡子前面轉過身來,一臉慍怒地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尚永。尚永臉上滿是怒氣,幾乎要衝到惠燦鼻子前。他那又濃又密的眉毛彎彎的,煞是好看,嘴唇卻扭曲著,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。他冰冷的眼神裏含著憤怒,再次對妻子說:



“你如願以償了,連我的名字都忘掉了。你現在高興了吧?”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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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重新開始



“我叫尚永,江尚永。”



“尚永?”



“對,這一次可千萬不要忘記!你這個白癡!”



就這樣,他們的離婚協議成了一紙空文。



對於面前的這個男人是誰、為什麼對自己發這麼大的看著火,惠燦全然不知,甚至連他在對自己說些什麼都不明白。她只是他正在發著無名大火,眼中像是有烈火在燃燒,像是要當場把自己吃掉似的。惠燦感到很害怕,心怦怦直跳,緊張得快要瘋了。



“喂,如果是惡作劇,就到此為止吧。”



尚永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妻子臉上,他輕輕地撫摸著妻子的頭髮和面頰。他那雙危險的手讓惠燦感到很無奈。然而,奇怪的是,她沒有忍心打掉他的手,而是疑惑地看著他那雙眼睛。



“我覺得,這是你所開的無聊玩笑裏面最可笑的,不對,是非常可笑!比起前面所說的話更加可笑!到此為止吧!我要發火了!”



尚永耐心地聽她說完之後,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問道:



“你完全忘掉我了嗎?真的嗎?”



不知為什麼,那一瞬間,惠燦從他眼中感受到了一絲真切,於是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歉疚的感覺。然而,歉疚卻不能讓她記起所忘掉的人。



“對不起,我不認識你!真的!”



她的表情真的很內疚。聽到她那句斷然的回答,尚永扭過頭去,短促地苦笑了一聲。他只能這麼做。要是再看著這個女人的眼睛,他也許真的會逃掉。



“對不起?你說對不起?”



尚永喃喃地說著,聲音有些疲憊。過了一會兒,他再次將臉轉向惠燦。由於個子比惠燦高出三十公分,他只好低下頭去。他的呼吸很近,幾乎觸及了她的臉龐。



“我付出這樣的代價,如果你能接受倒也行呀!”



他的話中摻雜著冷笑。惠燦都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,他就突然將自己的嘴唇壓在了她的嘴唇上。在他的嘴唇觸及自己嘴唇的那一刹那,惠燦想掙開。可是,他魁梧的身體將她擠到了冰涼的鏡子上,她只能被動地接受他的嘴唇了。她緊緊地抿著嘴唇,他的舌頭卻執拗地進入了她的嘴中。她伸出兩隻手,想要掙脫這個無禮的男人,但是手腕卻被尚永有力的大手抓住了。惠燦已經不記得了,她們上一次接吻只不過才過了一天。在戀愛期間和結婚之後的幾年裏,他們曾經吻過幾百次、幾千次。本來,離婚之後他們就再也不能接吻,然而他現在又在吻她了。



他希望她還記得自己的嘴唇。可是,惠燦是為了呼吸才不得不張開嘴的。她的嘴唇跟以前完全不同,像是第一次接吻似的,很不自然。這一瞬間,尚永才明白,這個曾經是自己的朋友、戀人和妻子的女人真的忘記自己了。尚永感到很失落,有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。他將嘴唇移了開去,然後用苦澀的語氣對氣喘吁吁的惠燦說道:



“你真的將我忘掉了!連我的嘴唇都忘掉了!”



在嘴唇和手重新獲得自由的那一刻,惠燦就決心要扇他一巴掌。可是,一看到他的臉像是已經被打過一巴掌似的,她的手於是無力地垂了下去。尚永擲給她一句話,然後走出了浴室。



“你這個木頭腦袋!”



不知為什麼,這句沒來由的指責卻使惠燦很受震動。她十歲時可是全校五十名以內的優等生呀,怎麼能說是木頭腦袋呢?這種指責真是令人無法接受!惠燦一個人倚在冰涼的鏡子上悲傷地哭泣著,不知是因為那句指責,還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長吻。



“嗚∼嗯嗯∼嗚,這到底是回事呀?我都不明白!嗯嗯∼嗚∼”



尚永幾年之前就得到了她的初吻,而且剛才又一次吻過了她的嘴唇,要是他聽到的話,肯定會譏笑她的。然而,對於變成了十八歲的惠燦而言,剛才的吻就是她記憶中的第一吻,一個讓她悲傷、痛苦、心怦怦直跳、直想哭泣的初吻。



惠媛站在浴室門外,從頭至尾看著姐夫和姐姐的接吻場面,卻一點都不知道害羞。姐姐為什麼要哭呢?她就是不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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